机场。
陆似辰身穿淡青色棉质中袖衬衫，白色宽松棉质薄长裤，脚上是一双白色的单鞋，远望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
在近处便能看清，乌黑干净的蓬松短发下，黑亮的眸子里强迫出的端然与发自内心的顒望，交戟厮杀。
顾清都带着何小茵远远走来，陆似辰通身的冲淡平和以及长期在书斋之中熏陶出来的儒雅书香之气，落在他眼中格外刺目。
因为看起来和自己身边恬然的何小茵真是异常般配的样子。
虽然陆似辰对自己许下君子之约，此时两人般配的念头却让心里着了忙似的，拘手拘脚，自己都没有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只顾瞧何小茵。
在陆似辰走过来时，顾清都握握拳，忐忑忑地侧眼看何小茵，即使她现在对自己毫无记忆，陆似辰在她印象里犹尚鲜明，她喜悦、她欣然，都是人之常情。
可是他就是害怕，就是不想。
“似辰。”何小茵清亮的声音在耳底响起，明眸含笑，令他心喜若狂的是满眼一片坦荡。
陆似辰先朝顾清都微微颔首，报以不达眼底的笑，旋即对何小茵嘴角深勾，眼底的光亮，顾清都最为清楚，是男人看女人才有的光彩。
因此，似乎那句“茵茵，坐了这么久飞机，累不累？”一句寻常寒暄意味的话语，在他听来也带着不可抑止的喜悦和急切。
“还好。”还好，何小茵对他没有陌生与疏离感，但也没有恋人间该有的亲昵。
是不是？是不是他只在安慰自己。
顾清都看着两人间的互动，仿佛自己是个局外人一样。
何小茵，你不是跟我最亲的？在陆似辰面前也是最维护我的，现在丢我一个人在一边，你不觉得我很可怜？
失落与愤恨灌满胸腔，贪恋与绝望的眼神毫不掩饰地黏在她身上，手暗暗收起负在腰后，借攒紧的张力发泄愤懑。
何小茵跟着陆似辰走了几步，觉得落下了什么似的，本能地回头瞧，看见了那个高大孤绝的身影，荡悠悠的心停了蹦乱，突然静了。
她不知道就她这一回头，一个茫漠昧然的目光，是照亮顾清都最灿烂多情的光束。
他如一个最孤独的小孩突然受到天使的眷顾一样，全身筋肉紧绷，每一滴血液都充溢着沸腾的幸福因子。
慌忙失措而又精神顿起地提步跟上，走至近处，何小茵细如蚊声地交待陆似辰，“似辰，是他一路好心送我过来的。”
何小茵视线投向顾清都，很快又收回。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信任他，说带着去哪里就跟着去哪里，幸好他没有骗自己。
“好，我知道的。”陆似辰心里泛起茫茫的喜悦，无边无际，好像他们是一体的，何小茵的话是要自己代为感激。
可是现在他不能这么说，“那你要怎么感谢人家呢？”
何小茵茫然，转脸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顾清都。
顾清都忙忙开口答言，长时间的憋闷无言，突然开口嗓子如刮沙一般，“也快到饭点了，不如你给我做顿饭好了。”
“可是……”何小茵犹豫。
“我屋子里有厨房。”陆似辰猜中她犹疑的原因。
三人默默前行，陆似辰喜悦而坦然，顾清都忧心如炽，何小茵心中眼中都是迷茫，一垂首，瞥见迈步在身边的那双鞋，把视线落在上面，虚浮的心竟莫名有了着落。
***
乔治城大学经济系资金充足，对引进的优异人才出手也格外大方。
陆似辰一进去就给配置了一套高级公寓，离学校开车不过十分钟的路程。
公寓门前种着一树紫薇，七月，嫣然如火，绿浓红盛，当初种紫薇不过是一种寄托，一种抚念。
没想到，今日饶是何小茵脑子里没有了对顾清都的记忆，顾清都也未必明白紫薇花的意义，陆似辰还是觉得有一种空自痴然被发现的狼狈。
更令他不堪的是，明明艳艳的嫣红在何小茵竟如视若未睹，神色无波无澜。
料想三人相对气氛将会无比诡异，进屋后，陆似辰领人将何小茵几大箱的行李安置妥当后，借口学院有要事，独自出门了。
何小茵的记忆力越来越不行了，简直是江河日下，一时是一时的样子，记不住事情的闷惑让她面上也精神恹恹。
“何小茵，你还记得到了这里要做什么事么？”顾清都见她在陌生的屋子里站着像个无措的小孩，可怜又无助，真想把她抱起在怀里狠狠疼惜。
经一番死命地克制，才变成弯下腰来提醒她，只见她黛眉微蹙，似乎在努力地回想，然而无果。
她这样子，叫他心如刀刮，怎么放心把她交给别人？万一陆似辰对她厌烦了不尽心怎么办？万一她一个人走丢了怎么办？万一她迷迷糊糊相信了坏人怎么办？万一……
任何一个可能都变成一支锋利的箭，支支扎在他心上，痛得他眼眶润润，不管不顾地把她搂进自己怀里，几天下来头一次他们如此亲密。
“何小茵。”怀里充实了，心跳给她听的感觉真好，嘴唇哆哆嗦嗦地落在清香微溢的她头发上。
他突如其来的炽烈感情，何小茵竟不觉的是冒犯，手不由自主地揪上了的他的衬衫，她嘴角轻扯，想问，“我们是不是也很熟？”
一声“咕嘟”打断，之前在飞机上她没有多少胃口，早餐吃得很少，现在肚子不合时宜地……
顾清都听到心一紧，手托着她的玲珑的下巴，宠溺地扯出浮在嘴角的笑，“饿了？”
这顿饭的掌勺人就在她糊里糊涂中变成了顾清都。
饭罢，顾清都也主动收拾碗碟，站在琉璃台前慢条斯理地洗刷，何小茵安静地坐在桌子前，垂眸看手指纠弄的裙摆，一个想不明白的问题一直萦缠在心上。
为什么在似辰的屋子里，除了眼前这个人让自己觉得可亲，其他地方，目之所及都是陌生感？包括想到似辰。
“好了，洗完了。”顾清都用抽纸擦拭着湿淋淋的修长手指走过来，“何小茵，为了谢谢你刚刚为我做一顿非常美味的午饭，我决定帮你收拾屋子，好不好？”
她做了么？何小茵瞧着他疑惑。
顾清都不是要故意欺瞒她，实在是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让现在的何小茵顺理成章地接受自己为她做事。
何小茵点点头。
硕大的箱子里装满了她生日时他送给她的礼物，以及平时的书和饰品，其中一个独装了一个棕色的大熊，比何小茵还高，是前几天他们在逛街时他一时兴起，给她买的。
还有崭新的衣物，她的衣服已经穿过的，他留在了庄园，带过来的都是标签还未取下的。
他有心地把他们在庄园睡过的床单被套带了两套，也许她潜意识里对他们在一起的生活，还有那么一点点感应，也许它们能给她一点点安慰。
顾清都之前并没有做过什么家务，但是这几天锻炼下来，上手得很快，几大箱子东西很快就被安置在适当的位置上。
“何小茵，看，这里很好对不对？”
何小茵眼中没有光彩地淡淡扫视一圈，客厅以高级灰为主色调，软装部主打亮色，家居则配以木质，色彩沉郁而不失温馨，尤其是连客厅里也有多排书架，书本整齐有致地排列着，绝无书本堆砌的凌乱感，是真为房间增添了一抹雅馥的书香气。
客厅里看样子很好，但何小茵除了些些欣赏外，全是与己无关的淡然，一点也不动心。
她默默点了点了头。
“不喜欢？”顾清都瞧出了她兴致缺缺。
何小茵躲闪了他的追问，想要说什么可是说不出口，怎么能对一个外人说她对似辰住的地方没有一点儿心动呢。
她恻恻转过身去，堪堪地走进卧室，进门后脚步突然加快，径自走向床坐下，双手放在腿两边，摁在被套上再揪起，手心里被攥满。
“何小茵？”顾清都不知道她怎么好好这么主动起来，提一下裤腿，在她面前蹲下，“不喜欢这里，我们可以换一个地方，好不好？按你喜欢的样式装修，不过得等等，这个，是我疏忽了，没有准备好。”
一心想哄逗她，结果心底的紧张和在乎全都瞒不住地流露出来。
何小茵，很喜欢眼前这个人这么对自己讲话，嘴角的弯弯漾到心底，成了一片无人看见的甜蜜涟漪。
“你喜欢？”她终于有一点表情了，还是明显的喜悦，顾清都的心也活起来了，“我马上让人去准备，何小茵，你等等，我会让你尽快住进去。”
话里全是抑不住的兴奋，在他见到她嘴角笑意的时候，他就打定主意要把庄园摞过来，从花园就要复制。
这一刻，说风就是雨，站起来就给圣威打电话，要他在这边购买地皮，找回当年修建庄园的全部设计师，尽快在把庄园建成。
他怎么没想到，他怎么没想到？早该知道要这样的。
最近对着何小茵自己那种无能为力感觉，说不出的身心俱疲，现在突然有事可为，能让她开心，他忘乎所以地振奋，精神一下焕发了。
“你……”何小茵眸底的惑然更多了，这个人突然这么精神奕奕是怎么回事。
“何小茵，我一定尽我所有的力量保你周全，让你开心。”顾清都激动地将大掌分别捂在她手上，“我知道你现在可能忘记了我，我说的话、我做的事，也许下一秒你就不记得了，但是我不会改变，我爱你，何小茵。”
记忆缺缺，但是眼底炽烈的情感，她还认得出，是诚挚。
何小茵坐在那里垂眸，水漾的眸子澄澈里带着幽然深意，似乎要将他看穿，来找寻他身上关于自己的痕迹，他们不是陌生人，一定有过去，这个意念在脑子里越来越强烈。
她想想个究竟，终究徒然。
抿了抿唇，想直接问他，脑子转了几转，竟不知要问什么了。
无力又丧气地轻叹一声，便无话可说了。
“似辰回来，你就走么？”
顾清都木然，怔了一会儿，不清不楚地嗯出一句“嗯。”
他想跟她腻一会儿，又想早早地回去做事，哪怕早一秒解决，也是早一秒完事。
音落，何小茵落在他脸上的视线收起，眸光转动，连同里面的情绪也被搅得辨认不清，自顾自地说道，“困。”
像是完全不关心他给出的答案，兀自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
“何小茵！”顾清都猛地将欲倒向枕的人拉起，何小茵哗然若惊，瞌睡忽然被吓走，眸子变得清明，无措地看着深邃的黑眸在自己脸上警惕地逡巡。
“何小茵。”顾清都艰涩地吞咽着，“你现在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
顾清都不是要带她去做什么，他是想知道她现在跟他的交流到底是不是清醒的状态。
刚刚那个样子，真的令他觉得可怕，她是不是，是不是会自闭……
“嗯？”见她犹豫不应，顾清都紧张地手中力度不由自主地加大。
“咝……”何小茵疼得一抽。
他才意识到自己弄痛她了，忙松了手，“对不起。”
“最想做的事……”话说得慢，但是那双大眼睛里烁动出了与它的美相匹配的灿灿光芒。
“我很想成为一名记者，真正的记者，不是学校里的学生记者。”话讲得非常清晰，非常有条理，目标明确。
让顾清都听到松了一口气，她只是对着自己这个“陌生人”，无从开口……
“还有其他的么？”顾清都好想跟她多讲讲话，毕竟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所剩无多。
何小茵脸上覆了一层淡淡的黯然，本来是有的，似辰毕业了他们一起工作，一起努力，组建家庭，但是为什么现在这都不再令她向往了呢？甚至觉得无法面对，有些排斥，有些拒绝。
于是，讪讪地摇摇头，诚实答道，“没有了。”
顾清都不知道是悲是喜，何小茵，没有关于陆似辰的，但也没有关于我的了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