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茵抿着嘴唇，清泠泠的眼睛细细地探究着他，像她挺直的腰板，带着刚毅不屈的韧劲。
百炼钢如何化为绕指柔？顾清都的眼角还真有点儿红红的、水濛濛的……
他对自己这副模样，何小茵不是没看见过，被裹得紧紧的心一松，柔软如流水叫人防无可防，趁着缝隙漫进去。
毫无掩藏的松懈与失神，顾清都很满意，对她还真不能逼，得慢慢来。
“晚宴马上就要开始了，有好戏，不要错过。”低缓地讲出这句话，深深看她一眼，自己抬起腿转身先行而去。
何小茵痴愣愣地望着那个挺直孤岸的背影，手微微攥起，嘴角牵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顾清都现在也就在没人看见的地方会跟自己搭言是不是？
顾氏总裁婚内出轨，名誉扫地引发的后果，他负不起。
真不知道是为自己可怜，为顾清都可笑，还是为茜子感到可悲。
***
何小茵回到座位上刚坐定，场内些微的人语声渐渐歇止，是有事发生了状况还是有状况要发生？
目光自然地落向台上，一人迈着稳重地步伐缓缓地走上台中央，沉朗的嗓音字正腔圆地开始作致辞：
“尊敬的各位朋友、各位来宾。大家下午好，首先……”
何小茵听一听只是一般的庆典致辞，本来自己只是以打酱油的身份过来的，所以听得也漫不经心。
就在这无所用心时，一句“参加海城《医志》杂志社的五十周年庆典”牢牢地抓住了她的神经。
《医志》？熟，耳熟的一个名字，脑子集中注意力飞转，早上美国那边打电话说收购的东家不就是《医志》？
刚把这层关系捋清楚，“何樱小姐”几个字恍恍惚飘入耳中，让她听得有些不切实际。
愣在那里，眼睛瞪得不可思议，一旁的苏诗庭也大感意外，看她这样子也全部不知晓啊。
冷不防地一下，惊得心胆俱爆，抓着扶手屏息听下去，幸好台上的人没有请她上台，隐隐约约听到，“很遗憾，何小姐因为飞机晚点不能参加晚宴，不过，周五会抵至公司与大家见面。”
前一句没有让她临时上场，免去了她的局促，后一句又把她的就职说成板上钉钉。
当着这么多人放新东家的鸽子，传出去，以后她也不要在圈内混了。
想起顾清都方才所言“有好戏看”，难道就是自己的这场戏？所以幕后都是他在一手操作？
又在为她决定人生？已经结婚了还要想方设法把她留在海城，是要亲手把自己推到原来跌倒的那条路上？
何小茵攥着拳，寻觅顾清都，此时只想要眼神剜了他。
没成想，抬头便跌入了苏诗庭兴味漾漾的桃花眼里，眼神里有不解，还有一点点令她奇怪，以为自己看错了的兴奋。
自己才跟他说回美国的话，讪讪地开口，虽然自己去拿和他可以说是并无干系，也不想在别人那莫名被打上说谎的烙印，“我想，一定是公司对我的工作安排有些小……”
苏诗庭好心情地笑了笑，放开微抱的双臂，身体前倾，“计划赶不上变化，很多时候，人能左右的事情很少，包括自己的。所以何小姐不必解释，我相信何小姐不会骗我。”
何况，真正的结果他很喜欢。
何小茵讶然无语，她还无论次呢，人家就把理解的话，条分缕析地流水般讲出来了。
她稍稍释怀地点点头，不对，想到顾清都，一切都是他找惹出来的。
眼头瞥向对面的位置，他意态闲雅地端坐着，漆眸深深，浅勾薄唇，手里的茶杯再次向她碰过来，嘴唇微张，何小茵从嘴型中隐约可以辨出来，说的是“恭喜”二字。
她愤然地瞪他，一不小心瞪到了他旁边那个女人，茜子。
陡然间，心一虚，虽然茜子才是插入她和顾清都感情的那一个，但此时她的身份才是公众承认的顾太太。
而自己，即使是用眼神表达愤怒，旁人怎么看都会觉得是和顾清都在大庭广众之中，眉来眼去，肆意调情。
于是，在茜子那里愣了一下，立即溃败地收回了目光。
她可以斗林媛算不上挑衅的挑衅，却没有办法去和茜子较量，有些事情顾清都不肯做，没人能勉强。
***
十多米长、近两米宽的长桌上，铺着白色真丝桌布，百褶的边布悠悠坠地。桌子中央盛放着四瓶文心兰。
何小茵随着苏诗庭入座，顾清都与茜子走向另一边，见何小茵坐定后，正好选坐在她的对面的位置。
而他们之间正好个着一瓶文心兰，顾清都心里明白，这是何小茵故意选的位置。
辍弄好裙摆的何小茵，美目从桌下裙摆上一飘转回来，就卡在了半路上。
黄色文心兰披洒的枝条与灿灿的花朵间辉映着一张清俊白皙，俊美无俦的脸，利落的短发，精致的西装。
刚毅的样子被花枝隔得支离破碎，反而增加了探寻不定的神秘感。
何小茵一时忘了那人的名字，忘了心里对那个人的些些恨意，竟在刹那间生了向往之情。
顾清都看何小茵又何尝不是如此？但他欣喜之余，只想扫尽这些碍眼的花枝，把对面那个人捧在手心里好好看赏。
扬起唇角，拿起刀叉悠然地切起牛排。
何小茵在美国待了三年，因为不喜欢吃西餐，还是以自己在屋里做中餐的时候多，所以切牛排的功力还有待提高。
顾清都将牛排切好，谁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在众目癸癸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自己和何小茵的牛排安然掉了包……
何小茵讶然瞪着面前碟子里切好的牛排，以为自己出现了视幻。
自然，她不会想到是隔着一瓶花的顾清都。
以为苏诗庭，她侧过脸，见他正专心切碎自己盘子里牛排的最后一小块。
放下刀叉，苏诗庭端起来餐盘，伸手就往她这边递，视线落先落在她的那一盘切得细小的牛排上时，有些尴尬地笑了。
“你在美国生活过三年，竟把牛排切得又快又好，让我们男士在你前面没有用武之地了。”
何小茵不想让他看出问题，结结巴巴地说理由，“自、自己切得吃得想。”
苏诗庭听得失笑，意思深远地说道，“何小姐，年纪轻轻就被公司倚重，才华和能力，自不必我说。只是，女孩子不用事事自立，可以偶尔依赖一下，也是蛮不错的体验，当然，在我们看，被自己喜欢的女生依赖，是生活里很美好的体验。”
“……”何小茵。
忽然，脚下一梗，蹙着她上身一挺，看不见桌子底下，何小茵鬼使神差地把目光隔着花投过去。
顾清都嘴角噙着笑，朝她的餐盘里扬扬眉，而脚下却用脚尖狠狠地踩了一下何小茵的脚。
叫她几回在自己面前，听别的男人讲话听得那么专心，等以后把她收复了，一定要好好跟她算算总账。
这一踢一踩，何小茵那里，谁的杰作不言自明。想到茜子，心中有鬼，有时不想弄明白的事，却偏偏想搞清楚。
确定了是顾清都，眼睛又忍不住朝他身边的茜子望去，后者那双水意涟涟的大眼睛里如浸了刀子，急切切地要出鞘。
没让她有机会撤离，忍了一晚上的茜子终于爆发了，用不小的声音道，“何樱小姐什么时候来了，也没和大家打个招呼。”
茜子得知何小茵回到海城，费尽心思要她对顾清都死心，以为自己要达成了，没想到竟在今晚的晚宴上遇见。
她看见何小茵身边有个神采出众的苏诗庭，才明白过来，万年不带她出席活动的顾清都怎么突然肯带自己出来应酬了，敢情是要借自己激一激何小茵。
再后来，致辞后，两人间的眉来眼去，让她更加坚信，这一出都是顾清都一手导演。
怕何小茵不肯留下，现将人绑上船再说，猜不透是怕何小茵闹脾气还是担心她临上场拘束，连不要她露面的理由都帮她找好了。
顾清都啊顾清都，你什么时候能对我这么挖空心思。
她一定要让何小茵出一出丑，人来了还躲着藏着不敢见人，一定要让所有人都见识她的不礼貌。
茜子开口的声音没有达到全场都能听到的地步，但是坐在近处的人一交头接耳，没用多久《医志》海城的新负责人已抵到宴会的消息就传遍整个会场。
除了苏诗庭用不解的眼光看着对面女子不怀好意的招呼，全场不约而同循着声源将目光头向此处。
何小茵饶是见过一些场面，冷不防地被一屋子人关注，面子上镇静如定，心里还是蛮乱，甚至脸颊还有些微红。
下意识地，她朝黄花掩映的对面看去，顾清都敛起之前的嬉笑，目光温暖深远地看着她，顷刻间，她觉得一股洪大的力量穿越了纷乱嘈杂，抚平了突如其来的一腔兵荒马乱。
继之，顾清都把所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凝而不转，对她点点头，鼓励她去坦然地面对，相信她能把这一番话，讲得漂亮。
何小茵顿时觉得获得了莫大的支持，攥了攥手，坦然地站起，含笑微微颔首，这边工作人员已将话筒递过来。
何小茵接过话筒，从容开口，绽出娇婉而湛定的嗓音，“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糟糕的梦，梦见自己被ED解雇，实在是太可怕了，醒后以为是真的，恍恍惚惚到如今。直到此时，大家的真挚的眼神告诉我，梦里的事大多都是反的，实际上是我升职了。所以，我现在有勇气，可以很确定地跟大家打招呼。大家好，我是《医志》海城的新负责人，何樱，以后请多多关照。”
音落，全场响起善意的掌声，《医志》的这位新负责人，年纪虽轻，但不仅临危不乱，头脑灵活，还幽默风趣，相当谦和。
茜子气得银牙咬碎，是要让她仓促间自乱阵脚，出尽洋相的，没想到阴差阳错叫她出尽了风头。
何小茵坦然自若地坐下，忽然，耳边苏诗庭凑过来，“樱樱，厉害啊，这都能做到面不改色，你真叫我刮目相看。”
她没有回答苏诗庭，只有她自己知道手里已生出一层薄薄细汗。虽然听到了掌声，她想应该是出于客气吧。
于是怯生生地先起眼皮朝顾清都望去，他正隔着花看向自己，似乎眼睛从未从自己身上挪开过，深而专注，甚至还有更多的她慌乱中来不及探明的东西。
可是茜子，光看顾清都的侧脸就能清楚地看清，他对何小茵是如何的迷恋，视线落在她身上时，眼底满是光芒。
何小茵能从顾清都那里确定的是，刚刚自己的表现还不错。
她没有得意地看向茜子，握了握银叉，心里虽然迷茫，对顾清都切得牛排，不是那么抗拒了。
***
宴会结束时，苏诗庭得瑟地抬脚紧跟何小茵，他很荣幸可以负责送她回家。
肩膀被人一拍，脚步也顿下，一扭头，是慕老大。
“慕老大，怎么了？”苏诗庭还特地拿眼睛扫了扫，平常这种场合与他寸步不离的林媛，没见人，挑挑眉，“找林小姐？我没见着”
慕瑾彦一手插兜，一手搭在他肩上，“你不用管林媛，我却要正告你一件事。”
苏诗庭漫不经心道，“慕老大，你有什么话直接交待就是了。”
“……”慕瑾彦正色道，“离那个女人远点。”
“……”苏诗庭。
怕他不明白，慕瑾彦又道，“今晚你带来的那个人，《医志》海城的新负责人，何樱。”
苏诗庭收敛扬起的嘴角，愣了半晌，道，“慕老大，你不会因为久久拿不下林小姐，终于死了心，现在又把目标转到我这了吧。慕老大，我告诉你，我可……”
“她是顾清都的人。”慕瑾彦轻描淡写地丢下这么一句，手重重地在他肩膀上一拍，提步先走了。
苏诗庭脑子里一炸，真的不只是像而已？何小茵，何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