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羊坳的谷场上,人齐刷刷跪了一地,按先前的演练,他们全撅着屁股以头触地。偌大的谷场,静的只有风声,有顽童想看看天官的依仗,却于抬头的瞬间,被亲友按了下去——
早先皂吏有交待,千万不要想着偷窥天官的仪容,如果冲撞了天官,那是要杀头的!
嘿……哈……
穿玄青铠甲的武士,持刀枪剑戟立于谷场正中,他们三米一人,排成长蛇阵,死死将山民与銮驾隔了开来。
缇骑,是皇家专属的仪仗兵,他们内穿绣云水纹的赤红锦衣,外套雕着龙虎豹的暗金披挂,三五成群,各守阵脚,形成了护卫天官的第二道防线。
中军护卫,是天官出行的核心保障,他们来自大炎帝国的各支部队,号称精锐中的精锐。这些人,有的站在青铠武士的身旁,有的跟在缇骑的马后,有的与礼官,花童并肩,他们闲庭信步,随意游走,教人看不出一丝丝的章法。
可如果有胆大的刺客敢贸然动手,那么最先割开他喉咙的,一定是中军护卫。
随着一声‘落轿’的响起,那楼阁般的撵车缓缓停了下来,与撵车一同停下的,还有谷场上所有山民的呼吸,甚至还有天边的流云以及山谷的清风。
在侍女的搀扶下,一位贵不可言的少年缓缓走下了撵车,他头戴紫金冠,身穿明黄袍,脚踏鹿皮朝天靴,踩着铺满了花瓣与香草的乡间小路,他一步三摇地登上了封祭坛。
临时搭建的封祭坛,早已是人影重重的禁地了。在少年的一个眼神中,有宦官请出一座紫檀雕凤且盖着明黄色锦缎的木盒。
“接圣旨……”
咚咚咚!
一阵急促而洪亮的鼓声瞬间打断了封祭坛上的仪式,寻着鼓声传来的方向,少年转过了他那高贵无比的头颅。
“怎么搞的?”
与高贵少年相距百米的地方,永宁城主怒视碣石县令,“这是你说的万无一失?”
“大人息怒,我……”
瑟瑟发抖地,碣石县令用胳膊肘一捅典史,“你不是跟我保证过吗?邓论啊邓论,我……我真被你害死了!”
浪迹官场三十载,邓典史明白,今天的事,就算钦差不怪罪,却也过不了城主那一关!横竖要倒霉,不如先拉个垫背的缓冲一下,想到这,他一踩老驿丞的脚,“谁在打鼓?毛概,你这个驿丞是怎么当的,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我要知道谁在这时候打传讯鼓,我……我肯定一刀砍死他啊!”老驿丞欲哭无泪,把手一摊,“这可如何是好!”
咚咚咚……
鼓声依旧,且越打越急,这可把永宁城主给气坏了,但见他甩手给了碣石县令一耳光,“马哲,还特么傻愣着等死呢,快去把鼓声给我消咯!”
“邓论,我跟你没完!”
捂着红通通的半张脸,马县令叫上几个官差,小心翼翼地遁出了迎驾队伍。果真是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啊,很快,鼓声风波平息了。
封祭坛上,仪式继续,小心翼翼地揭去了印有帝徽的封条,宦官将盒中一道圣旨请了出来。
少年迎过圣旨,奉于右手,当即,他对着谷场中的众山民高声道,“杨万寿上前听封!”
闻听‘杨万寿上前听封’七个字,什长吐了口血,而那躲在官堆里的驿丞,竟直接晕了过去。
“杨万寿……上前……听……封!”
见无人应旨,少年以为杨万寿没听清,便极大声儿地又喊了一遍。
“有点意思啊!”
喊了第二遍,杨万寿还不接旨,这令少年很震惊:封赏不是封杀,岂有不接的道理?更何况,在登上封祭坛之前,本王明明派人去寻杨万寿了啊。
难道这家伙耳背?想到这里,少年扫了一眼人群,人群中,有两个手持拂尘的宦官很茫然地冲主上做了个‘查无此人’的表情。
“跑了?”
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少年冲身旁的宦官使了个眼色,宦官会意后,扭头便望向杨牧云,“乡君,请问杨万寿哪里去了?”
“您容我问问,”冲宦官行了个礼,杨家族长走到媳妇身边,低声道,“小混球去哪了?”
“昨儿就被抓了,说是谋反,”老太太泣不成声,“孩儿他……肋骨都被他们打断了!”
“岂有此理!”
得知杨万寿被人锁在马圈里,还扣上了谋逆的罪名,封祭坛上的少年怒了,“速去将杨万寿请过来,还有,将涉案的一干恶吏……就地正法!”
嗡……
都不给他们辩解的机会啊,领了敕令,有位银甲小将高呼一声‘向右转’,便带人疾步跑向了青羊驿。
比马县令更有效率,也就半柱香的功夫,那小将带着人马回到了封祭坛,在坛下,六名皂吏被五花大绑着躺在地上直哆嗦,其嘴中,全都被塞满了破抹布。
像拎小鸡似的,小将又派人将什长,驿丞拖到了谷场一侧。先前,少年说过要将这些恶吏就地正法,所以穿铠甲的武士们想都没想,便将这些人都扶起来,摆好了引颈待戮的姿势。
跪在地上,什长嚎啕大哭,“天呐,我冤……”
噗!
血溅三尺,人头飞起,见什长栽倒在地上后,驿丞也哭喊着,“草菅人命,天理不容啊……啊……”
“哼,鱼肉乡里,祸害一方,”指着还在乱叫的驿丞,少年怒斥道,“不斩尔等那才是天理不容!”
噗!
转眼,八颗人头被青铠武士拎在了手里,少年看都不看,又命令道,“将这些首级悬于谷场,以儆效尤!”
呼……
山民们都吓傻了,八颗人头啊,说落地就落地,这坛上少年未免也太恐怖了!按捺着胸中的惊骇,杨万寿登上封祭坛,在宦官的搀扶下,他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少年的脚下。
“承天恩赐,众神福佑,”
少年高举圣旨,一字一顿道,“洪惟武烈皇帝,受天明命,深恩厚泽,用干戈而讨逆,本仁义而纳降。所以遐迩向化,丕业日隆……”
也不知怎么坐进的撵车,抱着圣旨和印鉴,杨万寿靠在软塌上就像失了魂儿行尸,其脑海中回荡的,全是那八颗血淋淋的人头。
送走了铁甲洪流,青羊坳开始了彻夜狂欢,围着一口热气蒸腾的大铁锅,山民们齐呼万岁。
“爹,你怎么不参加晚宴?”
殷家堂屋,悦儿捧来一碗牛肉汤,欣喜道,“皇帝给我们送来了猪牛羊,还有堆成山的美酒,这是天大的喜事,你……你怎么不开心啊?”
“是啊,爹,”叫老根的儿子也是不解,“我姐夫现在可是青羊候了,那是一等一的大官,爹,你女婿当官了你咋还不高兴哦?”
“你们懂什么!”
殷大叔一砸桌子,悲叹道,“唉……你们别烦我,玩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他爹,”
儿女走后不久,殷家大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族长叫你去祖祠议事,怪了,我看族长好像心事重重的,怎么你也……你们都怎么了?”
没有理会村妇,殷老三一路小跑,走进一座密不透风的石室,他差点被屋里的烟雾呛晕了。
“好,都到了!”
没有过多的开场白,杨家族长直奔主题,“各位,我青羊坳要有大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