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容我细想，眼见皇后已经扑到我身前，修长白皙的手指还带着鲜红色指套，愣神间几乎划到我脸上，这时再去躲闪已经来不及，下意识就闭上眼。
然而，却怎么也没有等来那惊心动魄的一刻，紧揪着的心被一声闷哼惊得猛烈一跳，几乎脱离胸腔，一跃而出。
原来，皇后疯狂地朝我扑来时，却被她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冲来的侍卫一掌劈晕，顿时安静了，直直倒在我身前，生平第一次，高傲的皇后竟然对我行了如此大礼呵！
惊险不过一瞬间，晟瑞已经冲到身前，在皇后被打晕时已经闪身来到我身后，一把拉了我入怀，待我从震惊中醒过神来，还在晟瑞怀中。
“将皇后先关在瑶华宫，明日再回了太后处置，都退下吧。”晟瑞云淡风轻地说道。
下面侍卫很快消失殿外，我一阵恍惚，震惊不光是因为突然疯掉的皇后，还有……那些侍卫的服侍，我确实见过，是在他们追杀韩黎的时候，只是我还是想不通，皇上身边守卫的这些侍卫，绝对不同于殿外那些，虽然一样是侍卫，但是……究竟哪里不对劲呢？
见到我盯着那些走开的侍卫，晟瑞咳了一声，我赶紧从他怀中挣脱，连连请罪，然后那阵恶心之意还是挥散不去，连忙俯身在旁干呕，却没有吐出什么，只是难受。
晟瑞脸色平淡，没有理会我连连告罪，只转身对顾总管道，去传太医吧！
我一惊，心中暗自掐算日子，却还是不敢相信。
晟瑞的平淡和冷静，已经刺痛了我的心，我不敢再去看，只是低着头，不叫任何人看到眼中闪闪的泪光。
李太医早已经出宫回家了，来的是常年给皇帝诊治的青老太医。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青太医徐徐开口道：“恭喜皇上，淑妃娘娘这是喜脉，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晟瑞依旧淡淡，打发青太医出去，却在青太医步出殿外那一刻，幽幽说道：“朕已经册封淑妃为皇贵妃，下次青老莫要叫混了，今日诊脉一事，过几日再回禀太后吧。”
声音不大，却一字不落传到青老太医耳中，只是身子僵了僵，没有回身，连句答话也无，就走了。
佝偻的身躯，昭示着他的年纪，已经如此衰老。
一旁的沙漏缓缓，殿内除了服侍的几人，没有旁人，安静的诡异，晟瑞并没有在诊脉之后便叫我回宫，只是赐了座，而他则是坐于殿中，不知道在寻思什么。我脑子里想着其他的事，已经懒得再去应付。
晟瑞只是坐在金座上，也不理会我，只是安静地思量着他自己的事。
恍惚中看到一脸深思的他，却有了心情去仔细端详我孩子未来的父亲，已经没有了年少时的顽劣，有得却是历尽沧桑后的刚毅，浓眉刚劲，俊朗的五官……突然微微一笑，将来的孩子随谁都好，必然不会长相粗鄙了。
晟瑞好似感受到我脸上的笑意和端详的神色，缓缓回过神，道：“朕今日累了，皇贵妃还是回宫休息吧。”
看吧，刚刚还好好的，突然却又换了个性子。听到如是说，没有丝毫的不快表露，在宫里，脸上的神情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什么场景便是什么模样，这便是我进宫到现在总结的心得。他们喜欢你哭，哪怕你再高兴也要哭；他们喜欢你笑，就算死了亲爹也要笑得让人挑不出错处，这就是功力。
我浅笑，缓步走出乾清宫，不用等到明日请安，宫里所有人就会知道，我被皇后摆了一道，还是没能侍寝呢，而且，还成了皇贵妃。
皇贵妃就真的尊贵了？我苦笑，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答案吧，苏家，会容许有谁威胁到皇后，威胁到他们的利益？
皇后，她真的是疯了，还是想借着苏家的手除掉我？我不知道，如果她是装的，那这伪装也实在太像了些，另外，惹恼了皇帝也不是小事啊……
还是不太相信，只是那副尊容，怎么看着也不像是装的，以她今日的所为，不像她平日的做派。什么话也能胡说，什么事也能浑做？
这宫里真是越来越叫我琢磨不透了，莫说她，就是晟瑞也是一样，还有太后，还有这宫里许许多多的女子。
叹了口气，有内监准备了软轿，莲歌在一旁陪着，今日的事，莲歌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想来，她也看不透吧，眉头拧成川，一直低着头，心事重重。
秋水宫，绿珠几个怎么也没想到我们会回来如此早，只是当着太多人不好开口询问，于是简单收拾，便歇下了。
第二日却是早早就醒了，因为突然想起一件事！
皇后被关了起来，还是在跟我与皇上在一处时疯的，那太后会怎么想？
昨日还没有细细想过，强大的苏家，宫中看似慈祥的太后……晟瑞，他会护着我吗？他相必，已经猜到我的处境，却还是这么做了，那么，他是要我自己去承受？
头在晨起就开始疼，然而，一天，才刚刚开始！
早膳
案几上，除了一碗白粥，一碟小菜，再无其他，连在家中都没有这般简单过。
我不解地看向莲歌，膳食一向是绿珠负责，只是绿珠在我看她时，不安地看向了莲歌。
莲歌眼睛有些血丝，眼圈有些青紫，不是很明显，但是一看便知昨夜没有睡好，此时我却在怀疑，是不是太后已经知道了，对我发难了，膳食也禁了？
然而，莲歌简简单单行了礼：“皇贵妃，今日膳食可是不合胃口？”
我十分不解她今日的异常，只是轻轻摇头，等着她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白粥小菜虽然单薄了些，却都简单明了，没有那么多花样。”莲歌眼里带着一丝笑，看着我。
我没有理会，只是平静地将桌上食物一勺一勺地喂进嘴中，确实是很平常的白粥，有些粗糙的白米，平常人家的米，没有掺杂任何佐料，没有想象中的燕窝、野参这些辅料，举筷夹起小碟子中切的细细的酱菜：还是平常的酱菜，很平常。
我知道莲歌不会无缘无故地做这些，只是却还是不解。
但是早膳刚刚用完，那边太后身边的月蝉姑姑来了，没有机会去听莲歌的深意。
心里一惊，月蝉姑姑已经没了平时的笑脸，好似很陌生的请安行礼，没有任何表情，好似根本不认识、不相熟，规规矩矩地传达了太后的吩咐，即刻前去永寿宫回话。
绿珠与代双已经知道昨日里的事，今日一去永寿宫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于是转身吩咐了绿珠跟着，这个时候，难道莲歌几个跟着前去送死吗？我心里苦笑。
然，临行却被莲歌拦下，看着莲歌一身平常的衣饰，朴素却不失了礼数：“娘娘，还是婢子跟着吧。”
她脸上的笑淡淡的，却不容人拒绝，绿珠却不愿意莲歌跟去，执意要陪着，她明白，若是太后发难，今日一别，恐怕就再不能相见了。
代双红了眼圈，低声道：“绿珠妹妹，留在宫里吧，与奴婢一起等着主子回来，咱们一起等。”
绿珠见代双上前挽过自己的手，不好再说什么，转身回了内屋，隐隐传来一阵低声的哭泣。
我心中不忍，莲歌与我缓缓出了秋水宫，原来莲歌早已经安置好了一切，轿夫就在外面侯着。
上了软轿，莲歌一句话也没说多说，因为月蝉也在身侧，说什么都会被她听去，多事之秋，还是少惹麻烦。而我脑子里一阵烦乱，想东想西如何也安静不下来。
月蝉姑姑就跟在轿撵之后，我招来莲歌，接着近身的时机低声道：“皇上现在还在早朝，如此，这宫里能说话算数的就只有太后了。”
语气里是无尽的担忧，莲歌睫毛闪闪，说道：“娘娘现在可是只在皇后之下的皇贵妃，很多事情上，却是比皇后有更多的权利的。”
我没有理会莲歌的话，我觉得她今日有些怪异，总是说些我听不大懂的话，于是没有接话，还在梳理自己的思绪。
“有时候，事情越复杂，反而最简单，就像是白粥一般，没有什么名贵的材料，却已然足以果腹。”
莲歌声音压低，这时帘外有太监通传：“皇贵妃娘娘，永寿宫到了，请您慢抬脚，小心碰头。”
听声音却是恭顺，有些差异他为何也来了，但是在下了轿撵之后，却发现来的却不只他一人——代双与绿珠却也跟来了，我一瞬间蒙住一层水雾，好容易才克制住没有流下来。
“你们，你们……”声音有些酸涩，半晌没有说出一句整话。
“天凉，奴婢们陪着娘娘一起走吧。”代双轻轻说着，福身行礼，连着恭顺、绿珠、莲歌，只是那么轻轻地福身，却叫我心里一阵阵温暖起来。
曾几何时，一直觉得自己是孤独的，不知道路要如何走下去，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哪怕皇上给了我“皇贵妃”的名号，心里一样没有一丝欢喜。
然而，今日这些一直在我身边服侍的人，全来了。他们清楚，进了这永寿宫，就是一脚踩进了鬼门关，想要出来，谈何容易。若是晟瑞还在，尚且我还可以有一丝侥幸，然而，他不在，根本不在。
是的，我所谓的夫君，在我最彷徨无助的时候不在身边，可是我周围不是没有一个人，他们，这些一直被别人称作奴才的人，他们是真心来陪伴我，连生死都不顾，要多大的情谊？
很想大哭一场，因为我需要发泄，看着他们真挚的脸庞，还是强忍着没有一滴泪划出，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心中仿若充满了力气，莲歌说的对，这些事其实都很简单，是生还是死，都再简单不过，这样我便坦然了。
哪怕死，也要坦然而去，况且，现在还没有人说要来取走我的性命。
我仰头，冲着前方的殿宇轻笑，那座庞大的殿宇，已经没了来时的阴森。
月蝉姑姑在此时才发现我殿中几人竟然跟了一路寻了来，微微错愕，听着他们说的话，不觉朝我多看了一眼。只是她没有多话，兀自在前面带路。
这是第一次出行，身边所跟着的都是我的心腹，殿外有好些侯着请安的妃嫔——虽然太后不让众人每日来问安，但是妃嫔每日都还是来做做样子，而且，今日不是还要看戏呢么。
代双与绿珠在后边低着头紧紧跟随，莲歌就在我右手边，而恭顺则在最后，按理，他是不能跟进大殿的，但是，如此也叫我满心斗志。
“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安泰。”按着平日里的规矩，随意地行了礼，叫人瞧不出半丝不安与慌乱。
太后面色不好，喝问道：“皇贵妃，好个皇贵妃！”没说几句话，却气的直喘。
原本我规规矩矩地站着，眼见太后大怒，只能苦笑，而后，俯身便跪下请罪。
“纪晗不孝，惹太后您盛怒，请太后恕罪。”云淡风轻，没有丝毫造作扭捏，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是无济于事，只看接下来太后要如何处置，找到破绽才能自保。
只是太后历经两朝，从原来的妃子走到皇后，皇太后这一步，会轻易叫人找出破绽吗？只是短暂焦躁，突然想起莲歌以及其他人，心突然就静了下来，事在人为，不试试怎么知道。
太后面色还是阴郁：“听说昨日皇后出事时，你也在那里？”眼中掩饰不住的精光，不时射来的不善的寒光。
我颔首，道：“皇后那日不知怎么了，臣妾是奉旨前去的，可以皇后见了臣妾之后，情绪开始不稳，一会便失常了，臣妾与皇上看着都不向皇后一贯文雅做派，一致认为皇后是中了毒的，皇上便派人传了太医来，又怕皇后的事传出去影响皇家的颜面，便将皇后关在瑶华宫就诊。”
太后嘴角只是冷冷一勾，那看得透人心的目光直直要看穿我，情知此时若是退缩，便会被太后更加怀疑，硬是对上那阴冷的审视和鄙夷。
心中发苦，想要哭，却还是忍住，说道：“太后若是不信，大可以吩咐当日值守的宫人来回话，看臣妾可有半句虚言，若有一句，臣妾甘愿一死。”
话已经说绝，太后定然已经怕人前去问过话了，但是当日那些值守的太监在皇后谩骂之声传出来的时候，顾总管已经打发人回避了，没有人胆敢去偷听主子们吵架，否则连自己为何死的都不会知道。而顾总管虽然是太后派去，可是他这人只会认一个主子，那就是现在服侍的皇帝，那太后自然就一句其他的话也逃不出，不然此时哪里还能容我狡辩，而不是拉出去打死。
“你当哀家是傻子？哼，真是翅膀大了，一个无子嗣的女子也妄想当上皇贵妃，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说罢一掌拍在案几上，月蝉姑姑连忙前去安抚：“太后您何必跟一个晚辈动气呢，都是一家子人，有什么事好好说说就是了，可别气坏了身子啊。”
太后闭目调节起伏的气息，月蝉姑姑不着痕迹地示意我上前。
看到月蝉姑姑明显的偏帮，有些不解，却又知道不是问话的时候，直到月蝉姑姑再次使眼色，莲歌也在身后轻轻推了下，我才醒过神来。
举步上前，帮太后掐起头来。在永寿宫的那段日子，太后每次生气都会头痛难耐，总要有人掐上半晌才好些，对于这些我也是早就熟知的。
太后已然知道是我在服侍却没有睁眼继续训骂，只是轻轻叹口气道：“哀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皇后的脾气虽然急躁些，但是也不至于向昨日那样疯魔了，唉——只是，皇后绝对不能有事，为了苏家也不可以，所以……”
太后话一顿，将我手腕抓住，猛然睁开眼：“你莫要怪哀家心狠，要怪只能怪命，是你命不好才赶上！”
我微微一愣，转瞬便明白太后这是要动手了，虽然早就料到太后今日唤我来此不过“鸿门宴”，然而刚刚那柔顺的语气和无奈的叹息，却还是叫我放下了警惕，以为太后已经放下了昨日那些事，会放我一马，却不想，太后的脸变得比四五月的梅雨天还要快。
我淡然一笑，道：“还是臣妾多服侍太后一会子吧，日后，怕也没有机会了。”音色转轻，有股飘渺的伤感掺杂，一般是真心一般是假意。
然而太后面色一冷，讽刺道：“皇上今日怕是抽不出时间赶来了，皇贵妃还是早些上路吧，哀家会在你升天后为你风光大葬，厚待你的家人，不叫你在地上凄凉。”
我浅笑，却低了头，长长的水晶流苏将眼眸遮挡，不叫旁人看见转瞬即逝的阴狠。今日我死，那莲歌她们想来也会被灭口……我的死因，不会是抱病而亡，只能是待罪赐死，不然太后怎么跟苏家交代！皇后中毒的事情一定要安在我身上，然后赐死一个皇贵妃自然能平息苏家的怒气。
厚待我纪家？叫我如何能信，谋害皇后的大罪，怎么会不诛灭我纪家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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