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后命 > 第三十三章 我乃俗人,斤两相称,锱铢必较

第三十三章 我乃俗人,斤两相称,锱铢必较

三更响,亭间更静下几分,各院都相继撤下灯烛。花厅间最后一滴蜡散尽,只由月光空落下一地斑驳的落寞。景落院的小丫由内间而退,两两结对走在月光下。

“你说…主上要在夫人这过夜了吧。”

“我说了什么来着,毕竟夫人伺候主上那么多年了,主上心里自是有她的。”

“主上面上无动于衷,心里跟明镜似的呢。”

“我看这主母根本轮不着东院的女人做,我还是看好我们夫人。”

“我押了沈君堂的女人,你没看吗?今天就她最抢眼了,那是真真的美人,无需施粉弄妆。”

“不管怎样,主上今夜毕竟来了我们院子里啊。”

内室中,红烛正暖。司徒远手里捏着茶盏,缓缓品下一口,淡道:“很好。”这茶,品了那么多,实话实说还是景落院这女人沏出来的最有味道。

陈景落并未因此动容,只静静再满上半杯,抬了眸子细细看了眼前的男人。这张脸,本是印在脑海中无论如何也散不去的,这一次,只想凭一双明目再看个清楚。也许她是习惯了从心中寻出那个影子翻来覆去的念想,好容易贴近了观望,反倒是看不清也看不真了。

司徒远感受到她的目光,淡然如往日,由着她观望,手下翻看着一同带来的案折。

“你瘦了。”端详了好半天,陈景落寂寂出声。

“嗯。”司徒没有抬目,只闷声应了。

“听说受伤了?!”她看他的神情多了分疼惜。

“嗯。”又是一声闷哼。

“伤在了哪里?”说着一手轻柔落在他左肩之上,缓缓滑过他胸前的位置,微微顿住,“又是…胸口之处吗?”

司徒怔住,习惯性抬手想要移开她的手,心底总是有那么几分躲闪,他不喜别人触碰自己,连东院那女人都是极有眼力,从不轻易主动碰自己。

陈景落亦看出了司徒远的不自然,只她今夜偏偏不松手,“我记得世宗二十五年,我初嫁你的那年冬天,你便是答应了我再不受伤的。”

司徒还是附上她的手,犹豫了下,轻轻移开:“对不住。”

陈景落眉间微颤,柔意顿显,轻摇了头:“我要的不是这三个字,你从来知道的。”

司徒终是抬目以对,他记起这女人嫁给自己时是满身英气不逊男人半分,为人妇多年,竟也磨平了性子,学会了妥协容忍以及与人相处之道,眼前的她已不是主掌京城第一镖的蛮横少女。再忆,便记起了自己因何娶她,是因陈总镖头的托付,还是为这一座明佑山庄的丰厚嫁妆,抑或只因这女人的苦苦追随不放?!那个时候,其发妻江氏病亡不足两载,他是厮杀于沙场间“铁命元帅”,只看得见满目血腥,看不穿儿女私情。偏偏她还是跟了他,战场上是她随着他披甲杀敌,营帐间是她为他暖床添被。贫贱夫妻,他们也算是血雨腥风中携手以渡的。

陈景落此时远没去想那些久远的故事,只平心静气想着如何对他开口说那个请求,于请求二字是轻了,或者该言她心意已决。淡然仰目,又细细端看了这男人,底气并不足:“前日里,我回了趟镖局见父亲,他问我何日给他领回去一个外孙,将日以继承镖局的祖业。”她陈景落是独女,其父天下第一镖的总掌门期望一个男儿承继家门之风,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司徒于品茶之间,咀嚼了她的话意。她此时提及陈大掌门,亦是想提醒自己受恩于他人的过往。毕竟,这一所供自己安身立命,并由此发家建业的明佑山庄,是她陈景落的嫁妆。他娶她时,亦是接管了这么一座产业,果真是丰厚的嫁妆。但当他身败名裂之时,确又是这座山庄重启契机。陈大掌门于他是一个“恩”字,陈景落于自己便是恩情并重。

“我想要一个儿子,就是这么简单。”此一言倒是干净利落,大有陈景落从前的秉性作风。

司徒声色不动,自茶盏间淡淡抬目,于氤氲湿气中观望着她。

陈景落微微咬唇:“这一回,我自是有方法保胎。一旦有孕,就会回到镖局养胎,等到孩子大了再回来也不迟,或者…就不做回来的打算了。”

司徒微微垂目,暗道这女人原本是计划周全的,只等着自己开口说个“允”。

“你若想探望我们母子,镖堂的大门便永远为你开着。”这话,陈景落说得有些绝望,她本是不做这般希望的,只是说出来安慰自己罢了,顿了好半晌,终于喘了口气,黯淡道:“今夜…可以吗?”

司徒捏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再放落于桌案上,声音同往日一般冷漠:“我尽力。”

这一夜,无昏暗不明灯火亦射不入半丝月光,二人同样冰冷的身躯于床第之间抵死纠缠。伸手触上男人寒意更甚的身躯,眸子里映着他凛冽的灵魂,陈景落竟悲凉的落下泪来,只这泪还存余些温度。她曾经也是一身暖意的女子,赤情如火。她为他暖了一张张冷铺,无论在简陋透风的塞上营房,还是奢华明丽的端慧王府,她由着他冰冷的身躯一次次贯穿自己火热的灵魂,渐渐的,她也习惯了寒意袭骨,直至自己也化作一支锋利的冰刃。如今,他们二人竟是如此相像,浑然一体。她没有改变他,只是随着他改变了自己。爱上这般冷漠的男人,唯有僵硬自己的心,才可做到坚守。

她依然爱他,如多年前怀着崇敬之心一味追随他的步伐般,仍不肯落下半步,只这颗心,连着身躯,再无温度。

司徒于破晓之时起身,淡然离去,也是唯一一次,陈景落于假寐中并没有起身相送。门于外间轻轻阖上,陈景落翻了个身,双眼已空洞,抬手枕在额下,于玉枕间触到泪湿一片。

楼明傲浅眠半夜,由窗外鸟鸣的动静惊醒,睡意全无。熟悉她起居时间的丫头多不会在这么早的时候轻易走动于东阁间,连着璃儿都是要等辰时才着手准备洗漱的盥具。一天之间,往往这个时候,东暖阁间是最静的,只归鸟落于枝头有一声没一声的练练嗓子。

起身着衣,踩了鞋子蹭到桌边,一头乱发也懒得打理,只想叫了丫头们来伺候她盥洗。推了半扇窗户,由着新鲜空气侵入寝间,深吸了几口,眼神掠到窗前跪着的身影,赫然一惊。

杨回听见窗前的动静,僵硬了一夜的跪姿终于颤了颤,抬首望向窗户中的人影。这一望,反让楼明傲慌乱起来,杏目圆睁,忙道:“你,头低下去!”

杨回不明所以,只依着她的话垂头。楼明傲有些许的气急败坏,自己还未梳妆,顶着一头乌蓬,睡眼惺忪的模样岂不是让下人看到笑话去。来不及关窗,回身寻着夜里剩下的冷水,粗略的做了梳洗。落座于镜前,点染曲眉,丹铅其面,方觉得镜子里的人有了人样,才呼了口气。

再回至窗前看着那身影出声:“抬头吧,看看你是哪家小生?!”

杨回这才敢再仰头,却非直视。楼明傲看清了跪于院落间的人是杨回,心中不惊,也无喜,端了案上的冷茶漱口,再言:“你…也是来认我做干娘的?起来吧,掏银子就成,不必行大礼。”

任由楼明傲的眼神贯穿自己,杨回并不动,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楼明傲出言问“你是来杀我?”

杨回忙摇头,抿唇道:“杨回再不会起那个心。”

“那就好。”楼明傲故作释然道,“我正琢磨着要不要喊人救驾呢。不过,我不是差你回你主子那了吗?!”

“杨回再没有脸面回那里,于家父坟前转了一遭,想明白了。”

楼明傲露了笑意:“想明白了,就来跪我?!我又不是庙里的观音。”

“杨回想明白了今后要竭尽忠心的主子。”

楼明傲扶着窗子,忍不住规劝:“司徒远的性子断不会容忍叛他一次的奴才,你还是不要在他眼皮底下乱晃的好。”

“不是主上,亦不是您言中我的正主。”杨回忍下惊惧和不堪出口,喉间狠狠咽了咽,“杨回决意为主母尽忠效力。”

楼明傲扬眉浅笑,并不急着答应,反倒上上下下把他看了个遍:“你还真是好脑子,比太监有脑子,倒是看得出谁是真金实银。是啊,跟着司徒远有什么出息,跟我就不同了。你叛了我,我顶多给你三两巴掌,骂你个头顶开花,再不会怎么样。”

“杨回并不是贪占小便宜。”杨回见此忙出言解释。

“贪小便宜的人是我,不用你提醒。”楼明傲亦言,深深吸了口气,纠起的两眉凝视着瘦削白净却一丝不苟的面容,笑意再现,却掏了句正经话,“叛我的奴才,我通常不会杀他,只会逼他至自断其志,自毁其身。”

杨回定然抬目以视,满目诚意,并没有因此言犹豫半分,他于彷徨迟疑中踯躅十五年,唯有这一次,是坚定到绝然。

“我的奴才只允许…效忠我一人。既已归顺于我,不论是他司徒远,还是夏元舫,都与你无关,用不着你费心他们半分。你的一双眼睛只能时时刻刻落在我身上,若是不经我允许敢多瞟他们半眼,就算露出那么一丝丝旧情难忘的目光,我都会挖下你的眼睛给小温下酒。”这话虽像是玩笑出口,却又实在认真。

“是。”杨回平声应道。

“别急着答应,不是应一声买卖就做下了。”楼明傲这才露出标志性的奸诈笑容,奸商的秉性皆露,“契约我去拟,画押签字一个工序都不得少,准备五十两银子交契定金。他日你违背了半条,都要再付上十倍。”

杨回只觉得脑仁攥着疼了起来,几盏大红灯笼顿闪于眼前越转越快。唯见窗前的人一挥手道:“回院子里洗洗,你这件袄子穿了大半月了吧,洗个澡找璃儿讨件司徒一的褂子先就着穿一下。暂时别出东院一步。”

正院,寒气依然不散。书阁靠近院落西间,这时候东日初升自是照不入。司徒于案前写信,信是写给兵部尚书于广胜,贪恋于清晨间的清醒,于这个时段处理一些公务最是适宜。信写毕,即交由杨归封好送出去,脱口说了一个“密”字,实则是嘱托该信乃机要,定要杨归亲自交付。

杨归照例以蜡油封好,谨慎塞入袍袖,退身而出,这边阖门,这边一个回身看到楼明傲迎上来的身影。楼明傲今日看上去气色不错,眉目清朗见了杨归,直接道一声:“早。”一手指着屋内的方向,问:“你们昨夜又去哪厮混了?!”

杨归握拳咳了三两声,一来咳给屋里人听,二来以掩尴尬之色:“还是…您自己问吧。”言罢,旋身即退,好不干净利落。楼明傲歪着脑袋自门缝里打量着,见司徒面色不动,依然于案前批改文书,只道他心情尚好,这时候提一些过分的要求不大会被打回。

抬腿推门间,司徒已坦然放了羊毫于砚台上,抬目看着自门外直入的女人。余光打量了并未入室的日头,这时间的确早了些,至少于这女人言是太早。见她破天荒晨起还来拜访自己,也断定不是什么无关痛痒鸡毛蒜皮的小事。

楼明傲自书案前绕到他眼前,见司徒远目光坦诚全无躲闪之意,似乎是一点也不恼自己耽误他办公。眼神扫了眼他肘下的文案,再回眸至他身上,只掠了一眼也能瞬时捕捉眼眸间的疲怠之色,这眼力太好于何时何处都是受用无穷的。一手指向其眉间,大有讥讽之意,巧笑道:“相公这是昨夜欲求不满,还是纵欲过度?!”

司徒愣了愣,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半晌闷声回了:“就不能换个说辞?!”诸如问及昨夜关顾何房之类也算是含蓄委婉能接受的。不过直来直往,绝不在多余之处浪费时间绕圈子确是她楼明傲一大特点。

楼明傲拉了他的袖子于鼻端一过,点了头道:“嗯,看来是后者。”手下并不打算放过他,更细细闻了一番,古怪笑了,继续道,“倒是有陈景落的味道。”

司徒只道能说得都被她抢了去,反更坦然了几分,收回了袖子,回身摊开另一份文案,只不动笔,大致览了前后,坐等楼明傲说明来意。他自是不信她是为“捉奸”而来,若为了这个,她纵有千万计策,犯不着晨觉也不嗜了。

楼明傲这时候倒有些困了,行至案前给自己倒了杯水,握茶盏于手中,漫不经心道:“我想要个随身护卫,最好是个有底子的男侍。”

司徒并无反感,更大方道:“把杨归遣给你。”

“不用。”楼明傲头摇得如拨浪鼓,“他哪里是护卫我,占着机会尽日同璃儿眉来眼去了。”

司徒远微微一怔,细琢磨这话不无道理,犹豫道:“那就…上桓辅。”

“更不要。”索性厚着脸皮无赖道,“他对我有非份之想,你放心?!”

司徒扬眉回应道:“照你的说法,全天下人对你都该有非份之想。”

“我不反对。”楼明傲喝了口水,心道这凉水也塞牙,回了个身子推开半扇窗,正对上梅花落尽的梅园一片,“我看着杨回不错,他既看不上璃儿,也看不上我。你大可以放心。”

司徒持章的手缓缓攥成了拳,原来这难得早起叽叽喳喳的女人竟是因个杨回而来,心下明白几分,嘴上冷笑道:“放心?!”他是真不知道这女人是如何脱言得那“放心”二字。猛一仰头间忽对上女人的眸子,不深不浅恰是清澈无比,亦真亦幻间看着她似乎并不把此当回事,却实则已是决心暗下。她并不是来找他讨主意,杨回亦不在自己手上,讨人更讲不通。她不过是来通告自己一声,杨回从今往后是她的人了,由不得自己杀他动他,甚至于随意处置。

无论他应与不应,她都是笃定要做的。这女人,你道她小聪明也好,市井也罢,总有一点是要佩服的——她的胆子的确很大,做事慎而又细,主意已定便听不得任何置喙。尤其在同他司徒对着干时,更是喜欢先斩后奏。如此这般,还不如妥协的好,司徒想了想,复垂头拾了砚上的笔,匀着墨:“看在你也学会绕着圈子说话,就允这一回。你既这般自信,就由你管教出些规矩。”

这话听在耳里多少有些别扭,楼明傲可是斤斤计较的人,由不得他说得含糊其辞,忙正色道:“不是‘由我’,他本是我的了,就应我来管教。相公,我有言在先,但凡我的人,不管你与他昔日‘交情’如何,都不由不得你随便碰,多看几眼亦是要给我交费的,这点我可是相当计较。相公的归相公,我的归我,总有些混不得。”

“明白。”司徒于落笔间,轻轻抬额,点了头,言语淡而又淡,“我的——夫人。”

怎么又是他的了?!俨然是要被他的文字绕进去——人都是他的了,自然连着她的所有亦是他的。实以不平,索性把他一同绕进来,随着淡然一笑:“明白就好!我的——相公。”(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推荐阅读:
网游三国之城市攻略倾世乱魂书回春坊苏菲的异界活色生仙红杏泄春光夏洛老子是癞蛤蟆清朝经济适用男异世之魔兽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