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有的人踩着很轻快的步子来教堂接我。但是那个人没有说跟我走吧,而是坐在我身边儿,伸出手笑得特别好看。
“跟我回去吧,要是不愿回去的话,咱们就呆在这里,反正都随你。”
这么包容性的语气,只有在言子慕的嘴里说出来才会如此动人。
我抬头看言子慕,我说言子慕谢谢你当年。
言子慕看孩子一样看着我,“当年?哪个当年。”
我说就是那个你去美国之后,求林小雨姐姐给我眼角膜的当年。
言子慕没有说话,我们静静听着哈利路亚,心绪很难平复下来。
“原来当年我是那样一个孩子,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且还用了别人身上的部位。”我笑着看言子慕。
言子慕也笑了,他说其实当年我最想要的就是你活着,健康的活着,谁也没想到一个我住在大杂院儿里健康的孩子,在我搬家之后突然出了事儿,那个时候我最多的还是埋怨自己。
“其实我要是一直没搬家的话,我可以一直照顾你,你也不至于出事儿的。”言子慕看着我,很认真。
我看他眼睛里的清澈就知道言子慕其实还是很在乎我的,只是我没有了和他在一起的勇气,我不知道我们从相爱到相守会经过什么,也不知道会有什么。
“接下来打算怎么着?”我看着言子慕,言子慕没有躲避我的目光。
“打算在你家隔壁,做一个好邻居。”
言子慕说这话的时候也很认真,伸出手。
我看着言语的手,我说作为你的邻居我回家。
我们一前一后走出教堂。天已经黑透了。
我记得以前言语跟我说过,为什么会有黑天,就是上帝特别想让人在黑暗中思考自己的错误。因为只有黑暗,才能遮丑。
坐在言子慕的车上,看见外边儿的夜景。真的是很美,我也有很长时间没有跟言子慕这么安静的相处了。
言子慕打开收音机,挺收音机里的主持人说当时正是晚上九点多钟。
我们没有堵车,走的很快,但是言子慕开的很慢。
我们都没想到快年近三十的岁数。竟然都单身了。想想就觉得很荒唐。
然后我接到了我爸的电话,我爸声音特不好的说让我赶紧去医院。
言语出事儿了。
我心里真正的咯噔一下,看着言子慕,我找不开口说言语出事儿。
“怎么了?叔叔阿姨嫌你回去的晚?”言子慕声音特别温柔。
我说咱们去医院吧。言语那里好像是出了点儿问题,你爸妈都在医院。
言子慕没说话,皱眉头,车开的飞快。
人生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大脑始终处于空白状态,心里一直在祈祷,言语一定要好起来。
最终该来的噩耗还是来了。
言语死了。
冰冷的躺在太平间里。没有一点儿表情的躺着,身上脸上的血渍已经被处理过。整个人像睡着了一样,要不是脸上有了尸斑,我死都不愿意承认言语死了。
在我看来言语玩赛车飙车,言语嬉笑怒骂,龇着小白牙可爱的像个孩子。
现在这个大龄儿童,躺在太平间没有一点儿呼吸。
“你给我出去,要不是因为你,我家言语能出去飙车?早他妈的跟你说离我家儿子远点儿,害人精,你们老朱家的人都是害人精。”言语的妈妈失控的冲我们大骂,骂着骂着自己哭的泣不成声。
言子慕一直扶着我,我能感觉出来,他手在颤抖。
我全身都在颤,这好像是在开玩笑,就像是开玩笑,好端端的人,还能特么的说死就死了?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我?
“出去吧。”言子慕吸着凉气说话,眼角的泪流出来。
我早特么的泪流满面了。
老周和阿雅都来了,我们在走廊里碰面儿,大家都低着头,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感觉说什么都没意思了,人都已经死了。
“要是受点儿伤也好,现在我都不敢想。”老周抹去脸上的泪。
我说我也不敢想,我说是我害死言语的。我明明知道言语会因为我的情绪激动而激动,我却一个人跑去教堂。
他急的满北京城找我,后来在主干道上,跟一挂车撞上。
任凭他是多优秀的赛车手,都没有办法救自己的命。
阿雅抱着我哭了,她说言语救过她的命,现在就这么走了。
我说言语也救过我的命。然后我就把这个救过我的人给害死了。
那天,言子慕始终没有再说一句话,后半夜的时候,言子慕拿着车钥匙走了。
“你去看着言子慕点儿,别再出什么事儿了,这家就俩儿子,一个出事儿就够闹心的了。”阿雅让老周跟着言子慕点儿。
老周走了,我和阿雅也打车走了。
不知道该去哪儿。
这个城市每天不知道多少人死于交通事故,也不知道多少家庭痛失亲人。
离别苦,我受的不多,我姥姥去世的时候我虽然不至于不想活了吧,但心情也着实难受的很。
言语的死,让我自责内疚达到顶点儿。
“还是回家吧,现在开始谁都不许再出事儿了。”阿雅红着眼睛看着,然后擦擦眼泪。
到家之后,我爸妈一句话都没说,看着阿雅把我扶进房间。
我和阿雅坐在房间的地板上,后背依靠在床边沿,然后地上全是我们要喝的酒。
“你别喝,孩子还没断奶。”我苦笑看着阿雅。
阿雅扬扬酒瓶子,“谁特么还没有心里难受的时候,这才是最主要的,要是没有言语,我现在早就投胎了。”
我们对视一眼,然后继续难受。
——————
那段时间,我并不想过多描述,毕竟难受的日子,再回忆一遍,又是一遍自责。
言语追悼会言家的意思是不让我们参加,但是老周可以参加,他是言语生前比较好的朋友。
老周其实不想去的,他说他们哥们儿之间就是这样的,大家好好活着,怎么着都行,要是有个死的,其他的人真的不忍心去送自己的兄弟入土,特别残忍。
但老周还是去了,他笑得特勉强的安慰我们说,要去看看言语用的那个相片做遗像。
我和阿雅坐在肯德基靠窗的位置,看着外边儿的大太阳,还有往来的车流,逛街的男女老少。
不管这个地球上少了谁,生活还是得继续的。
“吃点儿东西吧,都好几天没吃东西吧。”阿雅把点的餐放在桌上看我。
我依旧看着外边儿的大太阳,我说阿雅,我们公司说派人去山区驻扎几年,义务支教,然后把那边儿的情况报告给这边儿。
“你的意思是你要去。”阿雅声音有点儿大。
这种话说出来不但阿雅不信,连我自己都觉得我是疯了,但是没办法,就是想换个生活环境,现在一起都让我搞砸了。
我们呆到下午太阳偏西,那个时候我们正准备离开快餐店,因为老周来接我们,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我接了一个电话,是陌生号码。
是言语的律师。
他说言语早在一年前就立了遗嘱,说自己没有儿女也没有女朋友。所以在他可能出现死亡的事情之后,所有的财产都会里立给我的。
“咱们什么时候方便见个面,然后把遗嘱的事情我详细的跟您看一下文件。”
我很平静的听着电话里的陌生声音,我说我能委托您吗。
对方愣了很长时间,他说您可以说说看。
我说帮我把那些遗产都捐了吧,还有我欠言语很多钱,我也会全部捐了的。
“委托可以,但是需要您本人的签字,我们还是要见个面,签一下协议的。”对面有条不紊,不愧是律师。
我说好,明天我们可以见面。
挂了电话之后,老周透过反光镜看我。
“李硕的遗产都给你了啊,以前我就听言语和开玩笑一样说要把所有财产以遗嘱的形式,立到你名下,没想到这小子还真做到了。”
阿雅瞪了老周几眼,意思是让他闭嘴。
我说阿雅,你让老周说完。
老周笑笑说这有什么,言语是死了,但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死,没有必要讳莫如深。
我们都沉默了。
回家之后,我把我的计划说了一下,我妈自然是舍不得我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她哭着说她就我一个女儿。
我爸乐呵呵的说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但是得保证安全。
我说我会好好的。
然后进屋收拾行李,听见我爸和我妈的争吵声越来越大。
打电话给公司说我自愿去山区的事儿,公司那边儿毫不犹豫的同意了。和我同行的还有两个同事,一个男生两个女生。
我们联系了下,约定好了明天上午十点在机场见。
一晚上我躺在床上根本睡不着,总是想着言语的笑容,和他大喇喇的说朱小北我们买一样的羽绒服穿吧。
挥之不去,愧疚感也是越来越深的。
后来迷迷糊糊睡着了,总觉得冷,阴风阵阵。
然后言语就出现在我梦里,他青着一张小脸跟我说他特别冷,他那边儿的天冷的要命。
我伸手碰不见言语,我哭着和言语说对不起,我说我不该让你出事儿的。
言语笑了,伸出手,骨肉分明特别好看。他说不管你的事儿,朱小北。
“朱小北,你要走的话,照顾好自己,等什么时候有空回北京了。记得去给我扫墓,然后跟我聊聊天儿。”
这是我记得言语说的比较完整的一句话。
完全是被惊醒的,一抹自己的脸。全是泪,冰凉。
我们总是很难相信,朝夕相处的人突然阴阳两隔了。
好不容易熬到早上六点钟,起床洗漱。我爸在厨房做饭。
我妈醒了,但是她不起床,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看天花板,我知道她这是在闹情绪呢。
我站在房间门口,我说妈,起来吃饭吧。
我妈翻个身,背对着我。她说你走吧,走了之后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我说妈妈对不起。然后就到客厅跟我爸一块儿吃饭。
“言语的事情以后不要自责了,毕竟这根本不管你什么事儿,虽说言语那么大一小伙子说没就没了,但每个人都有自己个儿的命,谁也不能替谁活着不是?”
我爸一直在劝我,我知道他不想我有任何负担的走。我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吧。
“还要老言家那边儿,可能以后连朋友都没做,但是这没你小孩儿什么时候,你就争取做你的事业,甭管别人。”
我继续点头,因为不知道还能说点儿什么。
我说谢谢你爸,谢谢你爸。
我爸笑笑说傻孩子,跟自己爸爸还有什么客气的啊。
我含着眼泪喝下的粥,吃下的饭。我不知道我这一去什么时候回来。
吃完之后我就出发了,要想找言语的律师。把那个遗嘱委托弄好之后,才能完全放心去山区。
我记得我见到那个律师,他的意思是我们聊一聊,他希望我留下一部分钱来自己生活,剩下的再捐掉。
“绝我所知,言语先生挣这些钱很辛苦,他们赛车很危险,所以言语先生每一年都会立一份遗嘱。以前他立遗嘱是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他的一只爱犬。后来这只爱犬去世之后,他留给言子慕先生。再后来,我想应该是您出现在他的生活中,所以言语先生特别焦急的找我来修改遗嘱。”
那个律师顿了一下,十指对在一起,很认真的跟我说:“所以我想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留一部分自己花。”
我站起来,背好自己的包,我说全捐了吧。
说完我就走了,我怕晚走一秒种,眼泪落在外人面前怪丢人的。
到了机场,大家都已经到了,可能是我在路上堵了一会儿,所以晚了。
跟同事们道歉之后,然后等着安检。
“其实咱们这算是悬壶济世么?”比我们年纪小很多的那个刚毕业的女生,笑得很好看的看着我们。
我们都点点头。其实大家都各有心事的。
上了飞机的前一刻,我觉得太突然了,反正就是觉得很突然。
我没想到就因为言语的去世什么都变了。
比如说我不敢和言子慕说话,因为我看到言子慕我会愧疚,我欠他太多,现在还欠他一条命。我怎么能还的了。所以我选择自私的走。
那个小丫头跟我坐在一起,她很兴奋的跟我说这是她第一次坐飞机。
我看着她说我这个年纪也是没有坐过飞机,这没什么。毕竟很少出远门儿嘛。
后来我睡着了,毕竟昨天晚上没有睡,现在难受的非常要命了。
我醒来的时候,整个人很懵,我说我怎么在飞机上呢。
他们几个都笑了,说你不在飞机上还能在哪里。
我特无语的跟在他们后边儿,等着头脑清醒才知道自己这是来支教了。
“漫天黄沙,真的很好。”那个叫芸芸的小丫头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拥抱空气。
我看着她笑了,我说以前一个叫言语的孩子,也习惯这样表达自己的激动和欢喜。
“那这个人现在在哪儿,改天介绍我们认识认识吧。”芸芸很可爱的嘟嘴看着我。
我笑笑,没有回答。
“走吧,这里有机场大巴,咱们坐上这个之后,还要倒好几趟车才到。所以抓紧时间吧同志们。”
我们队里唯一一个男生杨诚冲我们两个落后分子招招手。
“走吧,看起来真的很远,咱们最好是在天黑之前,能够到那个学校,最好能在农户家蹭上饭。”芸芸笑得特别好看。
“真是美得你,人家农户自己家里能吃饱就不错了,哪有闲饭让你吃啊”另一个队员王诗颖看着芸芸笑。
芸芸调皮的吐吐舌头说不给吃就算了,反正她有很多零食,预计可以凑合一阵子。
我们坐上了各种小巴车,然后走上了真正黄沙漫天的土路,车子颠簸不说。关键是车里有一股浓重的汽油味儿,特别恶心人。
下车的时候我们几个人都吐了,然后在我们吐得时候。那些可恶的傻子,竟然钻进眼睛里,疼的要命。
“没什么吧姐,我这里有水,赶紧漱漱口。”芸芸递给我一瓶水。
再去别的人那里发水。
“你说咱们这么浪费水,是不是太过分了啊,据我所知他们这里的人还在喝特浑浊的水,要是让本地人看见,一定会骂咱们烧包的。”杨诚手里握着水,说的特激动。
其实我也有这个想法,但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过来的,好歹需要适应。
“走吧,好像是学校的驴车来接了。”王诗颖指着前面的小驴车。
“反正我是不舍得欺负那么小的驴。你说咱们要是都坐上的话,小驴会不会恨咱们?”芸芸看着越走越近的驴车说。
“何止是恨你,说不定还要把你翻下车。”好吧这么简单粗暴的回答,只有王诗颖可以。
最后我们还是很残忍的坐在驴车上,赶车的人跟豪爽的跟我们聊天儿。
但是我们听不懂他说的话,本地方言,口音比较浓。
不过我们说话,他应该是能听懂的。
“伯伯,您能轻一点儿抽这个驴么,它也疼啊不是。”芸芸特心疼那驴。
“嗨,畜生本来就是用来干活的,不干活的话,难道还要在家供着啊。”老伯特憨厚的笑着,接着一鞭子又抽在驴背上。(未完待续)